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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寻梦
作者：罗致鸿http://www.luos.org
二○一一年六月六日清晨五点十分，我搭乘的火车抵达南京。走出南京火车站，我径直乘游1公共汽车前往中山陵。窗外雨后雾浓，看不清匆忙略过的风景，反而感觉到了古都别有韵味的朦胧。
游1开足马力用了半个钟头抵达中山陵。下车后我发觉自己是这一天第一个要上紫金山的人。
登上三百九十二级石阶的中山陵，雾渐渐淡去，一束束阳光洒在紫金山林海之上，巍峨的中山陵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壮观。伫立山顶，俯瞰阅尽了十朝兴亡的石头城，想想孙中山先生当年缔造民国的崇高理想，顿生无限感慨。
按照行程计划，拜谒中山陵后我要到南京图书馆（原国立中央图书馆）查找民国三十六年（一九四七年）的《国民政府公报》。我父亲罗鎔（字剑雄）先生曾在政协文史资料上回忆说：“民国三十六年十一月，由山东省财政厅厅长尹文静提名，我被山东省政府任命为财政厅视察（后由山东省政府报请国民政府行政院经国务会议通过，由国民政府主席正式任命，颁发荐任状，並登《国民政府公报》），旋奉令代表山东省政府督办济南市税务。”
从中山陵赶到南京图书馆已是午后。“这些都是。”来到一排高大的文献架前，南图管理员指着文献架上一册册红色封皮烫金的《国民政府公报》对我说。
阅览桌上放着一摞《国民政府公报》。我抬手看表，时间是下午两点十五分。我关闭了随身携带的所有电讯设备，开始集中精力逐页查阅《国民政府公报》。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当我翻阅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十一月五日（星期三）的《国民政府公报》府令时，父亲的名字出现在我眼前。此刻是下午四点半。
坐在南图透过落地窗可见总统府夕佳楼。岁月荏苒，总统府还有几许民国的记忆？暮色渐渐涌了上来，我却以为是历史的烟云，弥漫在我和总统府之间。我好象看见了我的父亲罗鎔先生和我的母亲柴雨华先生，时间定格在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年）十月底。
一九四八年中秋前夕，接国民政府财政部电召，时任山东省政府特捐征收处处长的父亲奉命从济南前往南京就任国民政府财政部设计专员。时遍地烽火，交通壅塞，到南京十分繁难。父亲偕母亲坐汽车经淄博、潍县至蓝村，从蓝村改乘火车到青岛，在青岛稍作停留，搭轮船抵上海，再由上海乘火车遄赴南京。他们水陆兼程，一路很是艰辛。一九四八年十月底的一天清晨，南京刚刚睡醒，我父母搭乘的火车驶入南京下关火车站。
“先生，你查到了吗？”南图管理员问道，我被惊醒了。“找到了，找到了。”我连忙回答。“你是拍照还是复印？”管理员又问。“复印，谢谢你啊。”我客气地答道。“你这么快就查到了，真不容易。”管理员对我说。
（图为《国民政府公报》。点击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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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政府公报》复印的非常清楚。当我拿到复印件时，悲伤之情涌上心头，父亲辞世一年多了。
下关是父母最为长忆的地方之一。我要到下关看一眼父母曾经住过的地方。走出南京图书馆我坐上开往下关的公共汽车途经三牌楼时下起了小雨，车上的人说，快要入梅了。到中山码头是晚上七点半。经一位年轻人指点，我要去的下关火车站就在码头的北边。他说，可以沿着江边走过去，很近的。江边夜色很美，目击处往返浦口的客船穿梭在夜雨的长江上。
中山码头与下关火车站相距很近，我趱行十几分钟即到下关火车站。遗憾的是百年老站大门紧锁，灯光暗淡。站前的值勤人员告诉我：“下关火车站已改为南京西站。现在西站只运送货物，早不办理客运业务了。”
站在南京西站大门前想到父亲对我说过的话：“我和你妈是在下关下的火车。”如今下关火车站发生了很大变化，早已不见往日人来客往熙熙攘攘的景象，只看到车站对面是一大片空旷的拆迁工地，工地后面有几处零星灯火，下关凄清了几分。
南京名胜卢龙山（狮子山）在南京西站的东南面。我循着龙江路向南走，过热河路护城河时远远看见狮子山上的阅江楼发射出璀璨夺目的灯光。
可是，我的目光却穿过了眼前的景致，看见了六十多年前，我父母在下关火车站下车的情景。那天，阳光普照大地。父亲和母亲在下关火车站旁边觅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旅馆是私人开的，老板一家世居南京，招待热情。不久我父母在离仪凤门和挹江门不太远的狮子山南面的热河路上找到了一栋两层花园洋楼便租得一间小住了半月。
记得我父亲回想往事说得最多的就是他与我母亲住在下关那段难忘的日子。父亲说，虽然所居下关距市区廿里许，却喜窗外无任何遮拦，坐在案前，可远眺狮子山景象。自一九四八年十月底至一九四九年一月初，我父母在南京凡两月，他们走遍了大半个石头城，最留恋的地方是下关。
那时父母很年轻。父亲三十四岁，母亲二十四岁。父亲匆匆吃了早点要去财政部上班。他戴玄青礼帽，穿灰色中山装，黑色皮鞋，上衣口袋别着派克钢笔，手提公文包，一副读书人温文尔雅的样子。母亲穿粉红色旗袍、白绒线衫、白色皮鞋，显得格外漂亮。母亲送父亲到汽车旁，嘱咐路上小心早点儿回来。
那是一九四八年的深秋，月光明亮。晚餐后，父母踏着皎洁的月光，走到近在咫尺的长江边去看一个个掀起白头的浪花。
上世纪四十年代，下关一带商业异常繁荣。这得益于拥有繁忙的中山码头和下关火车站。父母所住旅馆和洋楼周围集中了粮站、绸布店、旅馆、饭馆、菜市、书店、教堂、银行、邮政局，生活非常方便。
如今下关发生了巨大变化，父母住过的旅馆和洋楼已难以寻觅。下关的老建筑已被拔地而起的排排高楼所取代，历史改换了容貌，令人怅然。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的光景，我回眸再看狮子山上的阅江楼，那楼阁的灯火刚好熄灭。我忽然想起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登基之初祭拜五代后周世宗柴荣皇帝的事情，从而又想到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先生祭祀明太祖朱元璋之举。
下关地处城北，当我从狮子山脚下的热河路返回中山码头下关火车站的时候，那末班公共汽车已经消失在夜幕中了。
龙江路的西端是宽阔的长江。我再次来到了长江边。此夜没有月光，但涛声依旧，我仿佛看见我的父亲和母亲在雨中缓缓向我走来。
二〇一一年六月六日午夜于南京金陵饭店00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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