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上将罗启疆《自传》 启疆先世源出赣水,自快良公迁黔之天柱,遂易籍为黔人。历政严公乃由天柱迁松桃之张坝堰,世守耕读,至我曾大父朝寿公始贡于乡,我王考永学公入武庠不仕,迨先大夫青云公复以武学起家举孝廉。母张夫人为公之嫡配,以清“光绪”二十八(1902)年十一月诞生启疆。公虽慈祥珍爱,然于教育则自幼即异常重视。于纪元前九载时,疆甫六龄即送入松桃县立小学。逮及民五年届十三,以高小修业期满,本籍无相宜之学校,乃负笈赴省入道一中学,民八毕业。翌年又考取省立法政专门学校。于时护法军兴,疆既受相当教育,盱衡局势,惓念时艰,故虽髫年,已深抱男儿当肩荷国事,执干戈以从事疆场。更于服膺总理遗教,寝馈潜研,铭心入脑,深维非革命成功中国不足以图存。爰投袂奋起,立志从军。及毕业云南陆军讲武学校,未敢上拟夫古人,投笔弃儒,要之平生以身许国。盖以兹为起点也。 启疆不材,自厕身戎马以身许国以来,驱驰转战,北驾南舣,屈指迄今,忽忽廿稔,其间穷通得失,毁誉是非,骇浪惊涛,躬身亲历,言之色变,忆之神驰。只以身属革命军人于力崇总理遗训,竭忠尽力服务党国而外,凛承我委员长蒋公之领导,执戈倚剑,为国前驱。历年之中,几于无年不战,无役不从。幸髀肉之未生,誓赤心而如一。期全天职,藉寡愆尤,况值国难严重,尤我介胄之士,剑及屦及,义无反顾之秋也。来日大难,世情万变,惟兹操守始终不渝。兹以家乘告成,谨节述昔年所经过之事实为自传,附于谱末,示我后昆,非敢云教孝教忠,聊以示自箴自励区区微意,窃比于史公之末焉。 窃疆置身军旅,为国驰驱廿载之中,重要出处与夫出死入生,卧薪尝胆之事,足资为毕生纪念者,除由云南讲武学校毕业后,束装反部,道经滇黔交界之江底,因患热症,于神经恍惚中跌下约百余丈高悬崖,得同学朱钧富、李宗介等救起,幸而不死,率皆引为奇事。尤以十五、十六、二十一、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年各役之所经历颇多意义,概括言之,则为与军伐、土匪、倭寇血战之史实而已,兹谨叙大凡几条列于后。惟当先述二事,以明余痛恶军伐、土匪之由来。忆民国五、六年间,吾黔东南边区萑苻载道,民困难苏,所有驻军,不独不能剿匪,甚或藉匪以自重焉。故民间多起而谋自卫之方,时余父正为地方办理团务,因遭土劣之嫉,勾结驻军团长张某假莫须有之事,将余拘赴铜仁,置诸囹圄,以种种非法手段强迫罚款万元。余父爱子心切,典鬻田园,几至破产,结果尚差二百元无力缴纳。后得窦居仁旅长准予豁免。然屈指系缧绁者,已百日矣。军伐之可恶也。如是余出狱,未久息影,家居一日,自戚友处乘马归,距家尚数十里,道旁突遇匪五人,携枪者二,携刀者二,其一为徒手。汹汹涌涌驾余行。余初不知其为匪,告曰:“余罗某,君等将何为者?”匪痛笑而答曰:“无多言,我等待尔久矣!”于是缚余行,涉水梯山至日暮,抵秀山,属之川河。盖饥疲交加,四匪下山觅食,宿留一以供监守。夜将半,监余者倦,欲眠。余于途中曾闻彼辈聚而相谋,勒赎后将置余于死地。盖欲报复余父历年剿匪之严历也。余辗转不能如梦,故假寐,待机以求脱,俄而监余者鼾声大作。余乃潜力解其绊,扪地得石,猛击匪目后,于夜色苍茫中向来时方向狂奔,又不敢沿路行,彳亍于乱山丛莽之间,迢闻鸡鸣犬吠声,东方已发白矣。远远见城郭,谛视之,为湘边之茶洞,距川河约百余里。若在昔,恐两日之力尚不能行也。土匪之可恶,又如是此二事对余印象忒深,每一思之,心尤悸列。故余二十年来,在中央政令之下,对于打倒军伐、消灭土匪之工作努力不懈,以尽我军人天职者,实基于此也。 第一当民十五年间,余任革命第十军独立第一团团长,参加北伐,实力既微,武器亦钝,计在宜沙奉命,解决军伐卢金山部后,武器始有可观。在安庆、砚潭一役缴获蔡文斌部机炮、步枪极夥,换发全团而有余。斯时得先军长王植公异常器重。继后,徐州之役攻取萧县,余独当一面获歼敌骑兵一团,得马匹之补充,以至韩庄偷渡临城夜袭,均此一团克臻胜利,旋师合肥,即蒙军事违员会畀以第十军三十师副师长兼权师篆。此为余建功立业之始,足之纪念者一也。 第二为民十六年间,王先军长植公被难之初,疆率领师千远在前线杀贼,惓怀所处,痛苦綦殷,彼时诚以进退之间,举足轻重,几经熟思,仍决以铲除革命障碍,效忠党国为职,志先军长逝世,与王天锡、杨胜治各师通力合作,阻扰强敌于合肥,击破顽寇于临淮,庐江之围既解,而龙潭战争得有转机,能获最后胜利者,此诚我革命军与五省联军及直鲁等军伐作最后殊死战之存亡关键也。北伐第二期战事告终。厥后以代军长杨胜治不能统率全军,旋奉李总司令命疆始率部西上,道经滁州,适梁系华团亦坚请随行,沿途遭红军阻挠,历尽千辛及抵鄂属广济,讵前独立第二师长贺对廷拥兵数千,人枪精干,不听中央命令,盘踞武穴,黄广一带,声势浩大,跃跃欲动,九江方面亦颇惶惶不安,彼时,疆因迫于环境,进退维谷,自省实力,枪不满千,然卒于奉命一星期内将其彻底解决,贺被生擒,余众缴械是役,计夺获其步枪二十余支,机枪十六挺,迫炮十二门,并俘虏官兵千余,乃照原级编队,服务中央,以疆处置机敏,实力充实,即以贺部原番号委疆为独立第二师师长,此足资纪念者二也。 第三为十七秋我革命军直捣渖阳奉军,易帜北伐,完成全国复员国军缩编,本师遵令改编五十一师一五三旅。十八年夏,疆因安厝返梓,随从只卫士百余抵黔。之初,毛主席群公即以服务桑梓,慰勉有加,坚请疆担任黔东保安司令。当时对于各处旧部踊跃来归,故未几即受任为二十二军第四师师长,师次鄂西剿办神匪,嗣奉调鄂北枣阳,整编为陆军独立第三十四旅。疆以鄂西剿匪经验于抵枣之初即积极整训,昕夕未遑。惟当时枣属尽被赤化,我中央军仅驻一县城。在接防之初,据友军容师长谈,红军日间在四乡烧杀截夺粮弹,入晚竟扰至城边,拂晓始去。谈者吐舌,闻之色变。疆于此时,内无粮食,外乏援军,一面整训,一面抚剿,为及两年,即将枣属各地匪氛敉平。旋调随县驻防,剿办豫鄂边区股匪,宵衣旰食,获我梁团,臂助为多。在此两年之间,整军经武,剿抚兼施,人民既感德而迁善,军队训练亦斐然可观。故当二十一年秋,素以骁勇善战之徐向前、贺龙、旷继勋等六万精悍红军略境过犯。彼时疆亦知与之对抗固无异螳臂挡车,以卵击石。然以军人守土有责天职,所在成败利钝非所计及,乃于出发前自草遗嘱,不计生还,故所部官兵,咸抱有敌无我,以一当百之决心,在张家桃园一役,疆部虽伤亡奇重,但卒能将数万红军击破而挫其锋,使之不敢东顾,返而向陕境溃窜者,亦未始非疆部之力,此足资纪念者三也。 第四为二十四年秋,以善战著称之萧克、贺龙红军盘踞湘西,声势浩大。彼时红军首领朱德、毛泽东正由江西瑞金突围,企图与萧、贺会合,使湘赣赤军打成一片。其林彪大部已犯至岳阳附近,武长交通几被断绝,湘西重镇危如累卵。时疆甫率一旅之众由鄂东剿匪凯旋,随枣原防。仓促之间,猝闻委员长蒋公电令,驰援常澧,比即率部趱程前进,星夜奔驰,甫抵常城。据报,萧、贺已率红军四师之众蜂拥向常桃进犯,当派周、杨两团迎击。于桃属之浯溪河,梁团驻陬市待命。查浯溪河扼常桃要冲,地势险恶,攻守皆艰。我军卒以众寡悬殊,致被迫节节背进。第疆亲率学生队往援时,其大部已于前夕,迫我驻黄市友军两团遁去,窜扰至常城郊外。幸我梁团立即撤至河洑方面,部署有方,作战得力,卒将强寇阻止于郊外,使疆及前线将士多得安全退入城中。时届傍晚,寇已迫进城边,城中只有军官队百人,干部、学生四百余人。商政各界纷纷准备退出,免遭涂炭。惟疆以军人守土有责,抱定“人在城在,城亡人亡”宗旨,遂饬属坚守抵抗,一面整顿所部,再计反攻。结果萧、贺围攻五日不下,疆已廉得其隙,乃率干部学生敢死队突出,与我在外官兵合力冲杀,反攻势如破竹。当我援军二十六师抵常之日,本旅已追击匪寇过桃源以上也。是役,计击伤红军第二师师长卢东生一人,击毙匪众数百。本旅伤亡、被虏官兵,亦共在六百以上,但已如瓮中鳖之。常德数十万生命财产得以保全,战局得以稳定,迫十余万红军不能不改由湘桂边境窜往川边者。疆或与有力焉,故常德人士咸感疆驰援坚守之功,自动集资于西关外常桃公路侧建塔以纪其事。此足资纪念者四也。 第五为民二十四年冬,萧、贺红军湘西突破我封锁线后,时疆部亦奉命跟踪追剿。经贵州而云南直达川边,始奉命折回驻戎滇边华坪,构筑碉堡,修建机场。未及竣工,旋两广事变,复奉命开返黔桂边境。当时广西军作战部署在以正规军为轴心,民军为边区护符,另招收若干杂色部队为侵入黔省之先驱。在疆部未到之初,其先驱部队在榕江方面有纵队司令周芳仁部数千人。黎锦、柱永方面有路司令王泽龙、杨锦标等部不下万人盘踞。黔东南边区各县声势浩大,有一发千里之势。其时,疆因奉命先赴榕江,以一函而使周芳仁部退入桂边,而在黎锦方面,因王泽龙与疆为旧日十军同袍,纷纷率部请愿来归,计在黎平收编约六千人以上。嗣后桂事和平,除给资遣散者外,尚编一游击支队、一独立大队,此民二十五年秋间,疆不费一兵一弹使黔桂不遭糜滥,此足资纪念者五也。 第六为民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当芦沟桥事变之初,疆驻镇远,正亲率所部敉平铜松各属,历年来糜烂地方,民无安枕,军队束手无策,政警望而却步之苗匪。彼时我最高领袖蒋委员长及中枢各要人均认为日寇侵略我国已到最后关头,当决定抗战策略之候,疆部乃配布于第三国防线之湘南,在大本营判定导火线既起于芦沟桥。查其案之由来,乃基于倭寇想侵吞我华北五省之迷梦。故芦案发生后,倭寇部队云集平津,预料当更利用平渖路运输其优势兵力,再乘机沿平汉津浦夺我京汉,故国军各部队亦陆续由平汉路北进。乃自八一三开战之后,国军在政略上须扫荡上海之敌,以保护我经济交通之要区。在战术上亦须各个击破敌人,以获得兵力运用之自由。双方抽调援助,与日俱增,终至衍成主力会战。时疆部由黔入湘长途跋涉,未到常德,即奉大本营电令,开赴蒲圻。未到蒲圻,又奉命开赴汉口。未抵汉口,复奉命开赴南京。抵京未及登岸,又奉命开赴镇江,续而正仪而昆山而太仓,片刻未休,已进入陈家桥、周家村,石家桥等阵地,受命战斗任务矣。周家村原为国军俞济时部,歼敌一联队之所敌残部未撤,续有增援。疆即奉命接守。其地几经战斗,卒将残敌驱逐,进占至高家桥线。当时,左右翼友军谓疆部阵地过逾凸出,然疆以勤劳之结果,除督饬所部日夜工作据点外,并一面遴派狙击队出袭苦守月余,犹夺得敌轻机枪、步枪甚夥。彼时我右翼南翔、真茹方面,日夜炮声隆隆;左翼浏河方面,被其两次猛攻,敌均未敢放胆前进者,要亦为顾虑其后有疆部在也。嗣后,国军因在大场方面伤亡惨重,同时南翔又被突破,复以种种关系,大本营决将淞沪阵线转移苏州,疆奉命在六渡桥掩护全军退却,于当地作壮烈牺牲者,官病在五百以上。甫抵常熟,又奉命驰援福山镇。当我欧团赶到福山,友军一师阵地已告失守。我欧团身先士卒,奋不顾身,立将阵地夺回。彼时敌舰向我发炮千余,企图登陆应援。敌空军亦相与助战。结果,疆部损失极微,卒将强敌击溃在福山。守备三日,复奉命经江阴赴无锡接九五师铁路南杨家行上阵地。翌日,敌陆海空军一齐猛扑无锡,一时炮声隆隆,硝烟弹雨震耳欲聋。敌坦克车亦绕至城外,冲击我背进国军,不知牺牲凡几。同时,疆亦几乎遇险。在此混战中,我杨团士兵夺以手榴弹炸毁敌坦克车一辆。后其惨无人道之战车队始遁去。此后,与敌陆军距远,敌机亦无甚效力,乃节节经天王寺取道芜湖、宣城抵宁国,奉命整编。精干一团拨归九十师编制。疆率司令部人员返黔成立四团两旅制预备师。在此节所可欣慰者,乃由最前线阵地撤退,直至宁国,一路部队集结,秩序井然,匪特为上官嘉许,尤深得各友军赞叹,此足资纪念者六也。 再疆平生主旨,厥为我最高领袖委员长蒋公所示“剿匪建设,抗战建设”八字笃行,故凡所到地域,无论军事旁午之前后,除督饬所部构筑碉堡城寨,修辟城乡马路而外,他如随县之电灯、华坪之机场、黎平之中山纪念堂及委员长五旬寿辰纪念标、镇远之中山纪念堂与电灯、常德之柳湖风景区等等建设,要皆自捐经费、励行兵工、不征地方纤毫,不役地方一人,此其荦荦大者。至若培植教育,询民痛苦,补修学校,到处捐资助款,与夫励行新生活等,不胜枚举。以上为疆自负笈从戎,截至今兹之简历。此后,率八二师参加第三期抗战,可资记述之未来正方兴未艾。兹谨提述,以往有类战斗详报。但疆分属军人无其他可说。不过,在疆意乃于国励行军人天职,于家不隳先人遗训,耿耿寸衷,藉备他日考证并掬怀抱,示吾宗之后人非敢为外人道也。观者其鉴诸。
民国二十七年七月三十一日自记于湖北花园军次00000000 (摘自贵州罗启疆续修《罗氏族谱》总叙,罗康森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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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罗启疆生平简历 罗启疆(1902~1940),乳名彪,字封荣,后改效之,松桃县达车乡张坝堰人。 1902年十一月,出生。 1921年秋,始从戎,投川军罗觐光师,任连长。 1922年,入云南讲武学堂第十八期学习,与朱德是同窗。 1924年,毕业云南讲武学堂,回原部,升职为师警卫营营长。 1926年8月,投靠国民革命军第十军,任直属独立团团长。 1927年7月,第十军整编,罗团编入第30师,任副师长,并代理师长业务。军长王天培受害,十军内部分裂,罗率部投武汉桂系,任第2师长。 1927年10月,蒋桂矛盾缓和,罗师赴唐山受编,为陆军51师153旅,任旅长。 1930年初,归附蒋系何成浚,任独立第34旅旅长。 1930年秋,奉令调鄂北随县、枣阳一带进攻红军豫皖边区革命根据地,根据地损失重大。 1934年冬,奉命调湖南常德、桃源一带阻击红二方面军,被红军击溃。 1935年冬,率部经松桃时,到各中小学慰问,给毕业班学生赠送毛巾并题辞道:“内讧频仍,外侮维艰。未来重任,责在青年。” 1937年7月,七七事变,奉命抗日。八一三淞沪抗战后,奉调南京休整,群众称罗氏军队为“神兵旅”,称罗为“猛将军”。其后,率部开赴太仓,据守浏河一线。而后,在常熟、福山镇、无锡等地堵击日军。又转入宁国整编为团,编入第四军九十师。 1938年春,于松桃、秀山、花垣一带,以预备第十三师名义,组成三年团的兵力,开赴江西,在新余奉命整编为八十二师,被升任为中将师长。 1938年6月,率师参加武汉保卫战,在大冶、黄石港、西塞山一线抗击日寇,与敌陆、海、空军激战,重伤敌军。 1939年夏,驻守湘北抗击日寇,并派一个团深入敌后,在通城、崇阳、岳阳三县边境开展游击,颇有收获。 1939年9月,在长沙第一次会战中,罗部奉命反攻,收复平江,乘胜追击,截敌数段,狼狈逃至通城。 1940年4月5日,率部驻守岳阳黄岸一带,不料突患重病,于手术中故。 逝后,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发来褒扬令:“罗启疆积劳病故,殊堪震悼,着追赠陆军上将,遗迹交国史馆编纂,葬于衡山。” |